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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中央芭蕾舞團在上海奉獻了一部極具現(xiàn)代感的芭蕾舞劇——《小美人魚》。雖說故事的框架、主要人物都來自安徒生童話,但內容和形式卻都是“反迪士尼”的,它將經(jīng)典童話進行了解構、重塑,沒有甜美可愛的畫風,沒有善惡分明的人物,有的是陌生而略帶沉重的音樂,以及痛苦扎心的悲劇感,完全顛覆了人們對童話芭蕾的想象。然而,全劇終了,掌聲雷動,觀眾還是被深深震撼了。
這出芭蕾舞劇是約翰·諾伊梅爾于2005年為紀念安徒生誕辰200周年為丹麥皇家芭蕾舞團所作。2007年漢堡芭蕾舞團演出該劇,2010年舊金山芭蕾舞團也曾排演該劇,譚元元飾演小美人魚。2012年,中芭引進了這一版本后進行了中國首演,此次是時隔11年再度復演,以表現(xiàn)主義的芭蕾語匯對主人公的精神世界進行外化表達,以非同一般的視覺景觀體現(xiàn)了諾伊梅爾作品獨特的美學價值。
大幕拉開,參加婚禮的姑娘們的歡聲笑語和失魂落魄的詩人形成對比,注定了這是一個不走尋常路的“童話”。舞臺是簡約的,上空吊懸的幾條波浪線,分隔出了昏暗卻單純的海底世界和明亮卻復雜的人類世界。這兩個世界的反差也是藝術家想著力呈現(xiàn)的。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水下的場景,水藍色的燈光由波動的白色燈光間隔,身著寬大三位全身黑衣的魔影運用了日本能樂與文樂木偶戲的舞臺技巧,托舉身著長長宛如水袖的“魚尾裙”的演員,營造了小美人魚在海底暢游的“特效”。這一令人驚艷的水下場景,可以載入芭蕾舞劇的史冊。
諾伊梅爾的舞劇以復雜深奧著稱,且有著大量的內心投射。全劇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兩個人物——小美人魚和詩人。王啟敏是諾伊梅爾當年選中的小美人魚,依然鮮活靈動,但11年來的閱歷讓角色變得更豐厚——除了完美的舞蹈技巧之外,有了更多表演融入和內心表達。小美人魚變成人的一場是最為驚心動魄,她被架在半空中拆掉尾巴、扒開魚皮,換來一雙病態(tài)的雙腿。新長出來的腿像無法匹配的身體掛件,她學著控制它,使用它,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嬰兒,并且“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王啟敏把這一切演繹得淋漓盡致,她的眼睛里既有恐懼,也有新奇,既有痛苦,也有決絕。同時,這一切都是美的。最令人感動的是,盡管在這樣的痛苦中,小美人魚依然保持著天真的本性和對美好的向往。正是在這一點上,戳中了觀眾內心柔軟的地方。
在人類世界的小美人魚始終是痛苦的,因為她無法融入,她被忽視,像一個“多余的人”,甚至她都沒有原作中的美麗面容和舞姿。舞臺上建了一個木框,有兩場戲,小美人魚在里面獨舞,她左突又沖,無法掙脫,被束縛在了里面。這也是全劇的神來之筆,將小美人魚的內心掙扎進行了外化。
詩人(安徒生)的加入是本劇的另一大看點。一開場就點明,小美人魚是詩人的眼淚化成的。這個穿著黑色早禮服、戴著大禮帽的身影,總是貫穿在故事情節(jié)之中。無論是在海底還是人間,他無時不在,始終陪伴著小美人魚,推動她的一系列行為和選擇,如去救王子,去愛王子,變成人類,來到人的世界……這就產(chǎn)生了一種戲劇家布萊希特提出的“間離效果”。
間離效果是為了調動觀眾的主觀能動性,促使其進行冷靜的理性思考,從而達到推倒舞臺上的“第四堵墻”,徹底破壞舞臺上的生活幻覺的目的,突出戲劇的假定性。在《小美人魚》中,當觀眾剛剛沉浸在戲劇情境之中,看到拿著筆記本的詩人,又立即明白,這一切都來自于詩人的創(chuàng)造。飾演詩人的王濟禹較好地展現(xiàn)了詩人的氣質和揮之不去的孤獨感,映射著小美人魚的行動,真可謂“假作真時真亦假”。諾伊梅爾來自漢堡芭蕾舞團,而布萊希特也是德國戲劇家?;蛟S,在這一點上,布萊希特不知不覺影響了他。
舞劇的結局還是比較光明的,并不是小美人魚化成泡沫,而是詩人與小美人魚合而為一,人心向善的力量在星空中升華,“人”的靈魂得以永恒。這再次印證了小美人魚其實是詩人內心的外化。
這是一部內涵深刻、有著多重意義的舞劇。在我看來,更貼切的劇名應該是《詩人與小美人魚》。在動人心魄、悲喜交織的舞臺中,有人看到愛的渴求,看到愛的犧牲,也有人看到族群之間的鴻溝,看到人的終極孤獨和悲傷。舞臺上的美是蕩滌人心的,讓人從身體到靈魂都被擊中,進而引出了一個關于藝術的永恒母題:究竟是詩人創(chuàng)造了藝術,還是藝術拯救了詩人?再進一步,則可以提問:究竟是諾伊梅爾創(chuàng)造了《小美人魚》,還是這出舞劇成就了大師?(邵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