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敲門聲在安靜的樓道中響起。下午1:50，身穿粉色夾克、背著一個深藍色書包的楊紅敏站在83歲的曾奶奶的家門口。等待開門的間隙，她從包里拿出鞋套穿上。除了鞋套外，楊紅敏背的包里還裝著血氧儀、血壓計、體溫計、醫(yī)用棉簽和涼拖鞋等。不一會兒，曾奶奶的老伴開了門，楊紅敏主動介紹：“叔你好，我是來給阿姨洗澡的楊紅敏?！?/p>

在楊紅敏當助浴師的4年時間里，這樣的場景和對話已經(jīng)發(fā)生過很多次。對喜歡老人和愿意與老人聊天，也享受在城市不同地方穿梭的楊紅敏而言，助浴師的工作似乎是為她量身打造的。每次看到老人洗完澡后露出舒心的笑容，她會從心底感到開心。在楊紅敏看來，助浴師是份溫暖且十分有意義的工作。

楊紅敏幫老人測量血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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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解老人的無助

進門后，看到從床上坐起來的曾奶奶，楊紅敏熱情打招呼：“阿姨您好，還記得我嗎？”在這之前，楊紅敏已經(jīng)來過曾奶奶家?guī)状巍?/p>

“不記得了。”老人有些迷茫地說。

“那是我胖了嗎？”楊紅敏一邊笑著和老人聊天，一邊從包里拿出事先備好的墊子鋪在桌上，把包放在上面，然后去洗手間洗手。

洗完手回來，楊紅敏上前握住曾奶奶的手，詢問她的身體狀況。得知老人才出院，看到老人消瘦的身形，楊紅敏叮囑她要多吃飯，并拿出血壓計給老人測血壓，做浴前準備。

血壓顯示正常，但聽到老人說自己心情煩悶，睡不好覺，楊紅敏便寬慰道：“阿姨，人老了生病是正常的事，您心情好一點，不想那么多，身體慢慢就能恢復，您說是不是？”

見老人點點頭，楊紅敏來到浴室，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提前開好暖風、關好窗戶、浴凳和衣服等也已經(jīng)準備好，便先拿出自己帶的拖鞋換上，然后找來老人的拖鞋，蹲著幫她換好，再扶著她緩緩走到浴室。

在幫老人洗澡的過程中，楊紅敏不停確認水溫，問老人是否覺得冷，會不會有不舒服的地方以及要不要用搓澡巾等。

發(fā)現(xiàn)曾奶奶打噴嚏，楊紅敏擔心老人體質(zhì)弱，會感冒，和老人商量后，便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想早點兒幫她洗完。從頭到腳幫曾奶奶仔細洗干凈后，楊紅敏幫她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又找來吹風機，在浴室?guī)退蹈深^發(fā)，這才放心讓老人出浴室。一整套做下來，楊紅敏不停地蹲下站起，卻并不覺得累。

扶著老人從熱氣騰騰的浴室出來，楊紅敏和老人的臉上都紅撲撲的。洗完澡后，老人心情明顯好轉(zhuǎn)，樂呵呵地聽楊紅敏說家常。

等老人在床上坐好，楊紅敏蹲下來幫她擦干腳，穿上襪子。所有都做完以后，楊紅敏站在曾奶奶面前，和她對視一笑，并伸手幫老人整理了一下頭發(fā)，這才去清理浴室，把地面整理干凈。走之前，楊紅敏特意給曾奶奶倒了杯熱水，讓她補補水，看著她喝了幾口，便和老人道別，準備去下一家。

從曾奶奶家出來，盡管天氣有些寒冷，但是才在浴室忙完的楊紅敏熱得額頭上還在冒汗。

楊紅敏是北京一家居家養(yǎng)老公司的職工，在當助浴師之前，在老家嘗試過一些工作。4年前來到北京后，她先是做了一段時間住家保姆，然后便開始做助浴師到現(xiàn)在。

“老人跟小孩一樣，要夸和哄，千萬不能說他們臟?！睏罴t敏分享她的工作經(jīng)驗。因為之前在老家時就幫自家老人洗過澡，開始做助浴師時，楊紅敏上手很快。如今，楊紅敏平均每周給將近20名老人洗澡。

撫慰老人的心理

當天下午，楊紅敏有三個需要上門洗澡的老人，時間分別是2:00、3:15和4:30。剛剛結(jié)束的曾奶奶是第二家老人，這時距下一家只剩下16分鐘?！膀T車過去十來分鐘，我騎車快，來得及?！睏罴t敏從容地到小區(qū)門口掃了個共享單車，打開手機地圖，開始導航下一個老人的小區(qū)所在地。路上等紅燈的間隙，她拿出包里的水杯，仰頭一口氣喝完杯里的水，“口渴得不行了”。

忙的時候，楊紅敏晚上八點多才到家。有時候來不及吃飯，她會給自己帶個蘋果或其他吃的，在去往下一家的路上墊上一口。

楊紅敏接下來要服務的老人85歲，已經(jīng)跟了她三年多的時間，一個月洗四次左右。從老人還能自理，“慢慢拉著她，鼓勵她到洗手間洗澡”，到近一年只能躺在床上進行擦浴。而擦浴并不比洗浴輕松，“需要一直彎著腰，洗完后腰會有點兒累，而且要注意不能把床打濕。”楊紅敏說。

4：27，楊紅敏敲開第三戶老人的房門。門開后，她來到老人床邊，熟稔地問：“阿姨想我了沒有？”

“想——你——”老人笑著緩慢回答。

“想我我就來了?！睏罴t敏放下包，洗了手，開始給老人量血氧和血壓。老人的血氧結(jié)果顯示正常，但血壓高到198。楊紅敏問老人今天有沒有吃降壓藥，并查看老人身下的墊子，發(fā)現(xiàn)老人剛剛大便。

在老人家人的幫助下，楊紅敏幫老人側(cè)過身，開始自然地幫她清理身體，一邊操作一邊安撫，讓老人別怕。清理完之后，楊紅敏幫老人蓋好被子，問她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聽老人說有些頭暈，她決定再測一次血壓?？吹礁邏鹤兂闪?00，和老人家里人商量后，楊紅敏便決定下次再來?！鞍⒁?，今天咱們不服務了，我就來看看你，好嗎？”楊紅敏和老人說道。

“好，我們剛才還念叨你呢。”老人回道。

“我說我剛剛怎么耳朵發(fā)熱，那我下次再來看你，這兩天慢慢想我?！睏罴t敏笑著握了握老人的手，起身出門。

這些年，楊紅敏見過許許多多老人，也看見過各式各樣老去的身體， 一些老人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的老人覺得洗澡很舒服，不愿意從浴室出來；有癱瘓在床，好幾年沒洗澡的老人；有的老人洗完澡后想留楊紅敏在家吃飯，多和自己聊聊天，“拽著衣服不讓走”……

“對這些老人來說，助浴師帶給他們的不僅是一次盼望已久的洗澡，而且是心理上的幫助。”楊紅敏說，“老人們喜歡跟我傾訴，我也會盡量說一些讓老人開心的事。”

找回老人的體面

數(shù)據(jù)顯示，2021年我國60歲以上老年人達到2.67億，失能失智人數(shù)約為4500萬。這意味著，平均6個老人里，有一個沒有辦法生活自理，吃飯、洗澡等需要他人幫忙進行。而在此之外，一些非失能老人也會需要相關服務。當家里人希望老人生活得更舒適，但認為自己或者保姆不專業(yè)、不方便（兒子照顧母親、女兒照顧父親），也會找助浴師上門服務。

這兩年，助浴師這個職業(yè)發(fā)展迅速。但與有相關需求的老人相比，助浴師的數(shù)量還遠遠不夠。而除了給老人洗澡，助浴師還可以上門幫老人理發(fā)、按摩或修指甲等?！岸露?zhí)ь^那天，我去十幾個老人家里幫他們理發(fā)?！睏罴t敏回憶說。

楊紅敏所在的居家養(yǎng)老公司，如今一共有11名助浴師，其中女助浴師有4名。該公司負責人表示：“在整個助浴市場上，女助浴師可能會更多。女性更細致、手法更柔和，共情能力更強，這些都是女助浴師的優(yōu)勢，但具體還會受到性別的限制，客戶更希望同性的助浴師來服務?！?/p>

如果想要成為一名助浴師，則需要有養(yǎng)老護理員證，并經(jīng)過公司的考核培訓。在楊紅敏看來，做助浴師也需要具備一定的品質(zhì)——得有愛心，要足夠細心，也不能怕臟，“做這行不要想著辛苦，給老人洗澡必須全身心投入，得給老人洗干凈?！?/p>

事實上，如今也有一些年輕人需要洗浴服務。在楊紅敏服務過的人中，年齡最大的95歲，年齡最小的是一位因為滑雪摔斷腿的30多歲的年輕人。

楊紅敏很看好助浴師這個行業(yè)的發(fā)展，她明顯感覺到現(xiàn)在預訂上門洗澡的（老）人和對助浴師有所了解的人越來越多?！叭死狭俗钆律砩嫌形兜篮桶W，老人給自己洗澡搓不了背，洗得不會很干凈，有些老人身體不好，家人沒辦法幫忙洗澡，現(xiàn)在大家條件越來越好，越來越多的（老）人需要助浴服務。在助浴師的幫助下，他們找回了晚年的尊嚴和體面?！?/p>

“人都有老的時候，他們的現(xiàn)在就是我們的將來?！焙屠先私佑|時間長了，今年54歲的楊紅敏覺得“心也跟著變老了”，開始思考起老年生活，提前為自己的養(yǎng)老做準備。她的心愿是回老家開一家有愛心的養(yǎng)老院，自己也一起養(yǎng)老。

記者手記

從剛開始讓很多人覺得新奇，到如今越來越普遍，助浴師正被更多的人熟知和接受。助浴師興起的背后，是越來越多（失能）老人的需求被看見。

楊紅敏的熱情和親和力，讓她能自然地進入每一戶家庭，并能和每一個老人很快熟稔起來。看她和老人相處，就像看鄰居家發(fā)生的溫情日常。

從楊紅敏身上，我也看到，助浴師不只是幫老人洗澡這么簡單，同時也有慰藉作用——幫老人洗去身上的污垢，讓他們更舒適和體面地生活，也幫他們洗去心中的陰霾，讓陽光照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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